14. 你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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覃青和他对视片刻，在小师弟执拗的神情中败下阵来，依言取出凝碧剑。这是她前不久在剑墓拿到的本命剑，但师傅说她的剑太浮。心如果不能沉下来，就绝无办法运好剑。

凝碧剑本来的长度，对于小孩的身量有些过长。因此师傅教她把剑缩小，变成适合她挥剑的大小。

女孩掌丘处生了茧，还有新磨出来的通红痕迹。她用这双并不细嫩的手，握住凌厉青锋。日光投射，剑刃反射炫目光华。

裴放也被这光芒吸引，目光在剑身上停驻了一瞬。

而后落在执剑的人身上。

她在故意克制，不与别人亲近，可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温柔。透过小女孩的躯体，仿佛能窥见背后灵魂的本色，如阳春云木，静水深流。只一双秋水剪瞳，明亮异常。

若愿意俯就，混混沌沌，一生也就过去了。可她偏不肯弯折，是非分明，要穷尽一切，探个清楚。

看不透。想看透。一念之差，纠缠不休。

他把双手轻轻覆在覃青手上。

两个小孩牵手，当然毫无绮念杂思。覃青却有些意外地诶了一声，只因为小师弟的手实在是冰，简直不像人类的温度。在大夏天使用，想必会有降温解暑之奇效。

莫非……这就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？！

她还在胡思乱想，裴放握住覃青的双手，连同她手里紧攥的利剑。紧接着，将剑锋掉个方向，对准自己，缓慢而坚定地向心脏的方向送去。

覃青一惊，下意识就要松手：“你疯了！”

裴放一反常态，异常强硬地握住剑，不让她把剑抽走。他们力气相差不大，一番搏斗，最终是裴放更胜一筹。他气喘吁吁，却有些狡黠地说：“我来向师姐证明，你在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。”

他竟然早就猜中了，庄周梦蝶故事的主角就是自己。

他手掌冰冷，传递不容置喙的力度，偏生眉眼依然带笑，语速也不紧不慢，宛如闲聊。剑锋轻易划破他的衣服，触碰肌肤表面。裴放近乎谦逊地展示道：“师姐，看好了。”

覃青瞪大眼睛，她还没感受过剑尖没入活物的感觉。凝碧一点一点深入小男孩的胸膛，疼痛是与生俱来的生理反应，他不由咬紧牙关，轻嘶一声，手底动作依然不停。这场景带来的冲击力太强，覃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她紧紧咬住嘴唇，疼痛提醒她，这不是梦境。

骗人的吧？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？

可她能感受到冷刃直入，割开血肉。

这样下去，裴放会没命的！

他死了，然后呢？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走向不受她意志控制，是真实存在的？

如同着了魔般，一种毫无根据的怪异思维侵入覃青的头脑，她停止手底的角力，愣愣任由裴放动作。

裴放脸色苍白，呼吸变得不稳。他冷静地问道：“师姐，我是真实的吗？”

覃青回答不上来，裴放定定地看着她，鲜血在他的衣服上洇开一朵妖异艳丽的花。

裴放说：“师姐，你看，我流血了。”

他眸子微动，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颤，仿佛蝴蝶扑扇的翅膀：“我因你而流的血，是真实的吗？”

咚咚，咚咚，剑尖处似乎传来一线微弱的振幅。凝碧剑也在抗拒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。

只要剑身再深一点，就会刺入他的心脏。

……他会死在这里。

因她而死。

等不到覃青回答，裴放撒娇般叹息道：“师姐，我好疼。”

他手指用力，骨节凸显，下一秒竟是要毫不犹豫地，亲手用剑刺穿自己的心脏！

覃青悚然一惊，一把甩开裴放的手掌。她把凝碧抽出来，厉声喝道：“你疯了！”

裴放力量不支，摔倒在地。覃青扑到他身旁，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伤口，鲜血从她指缝溢出。也许是因为惊吓而产生错觉，她感受不到裴放鲜血的温度。冷静，冷静，她强迫自己思考，摸出止血的药粉，双手发抖，不慎把瓶子摔落在地，又手忙脚乱地捡起来。直到将止血的伤药一股脑倒在裴放伤口上后，她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。

她刚才在想什么？

为什么不早点阻止裴放？！

他差点就因为可笑到荒唐的原因，死在这里。

偏生躺在地上的小少年还在笑，他眼神笃定，带着几分胜利的得意。语气虚弱，却不容置喙：“师姐，你看，世上存在因果。蝴蝶一切举动，都会留下痕迹。你是我的师姐，你就在这里。”

“……”

如同一直包裹在她周围的厚厚茧壳被当场撕裂，一线异常强烈的白光照耀进脑海。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，她狠狠地、贪婪地吸进空气。

意识不再游离，五感异常清晰。

她回想起现实世界，已然恍若前世。那里不是没有难以割舍的东西，可因为她太贪心，偏要寻找某样可能并不存在的意义，因此把一切拋在了脑后。

她要浓墨重彩的情感，光华灿烂的未来。偶然瞥见了一线希望，便如同飞蛾扑火般，奋不顾身地扑上去。这样深重的执念，当然要付出与之匹配的代价。她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，原来情感太过浓烈也会将人灼伤。沉重到可怖的牵绊捆缚，宛如割舍不断的诅咒。

找寻不到所谓意义，她便会一直兜兜转转，犹豫不决。可连她自己都没有认知到的事情，却被裴放一眼看穿。

他知道寻常的解释不能消解她的疑惑，因此用异常狠烈、近乎自戕的举动，在向她证明。

这里不是梦。

她的每一个选择，都会产生不可逆的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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