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念音心急如焚地离开启祥宫时,玹铮的马车已缓缓驶出神武门。
车内碳炉温暖,并熏着沉速香,玹铮靠着金丝帛枕,捻着菩提子,像只受伤的猛虎在默默舔伤。
夏婖几番欲言又止,终于憋不住,将茶递了过去,“王主,属下...有话要讲。”
玹铮接过青花瓷盏,望着那形如雀舌、色澄秋水的“敬亭绿雪”,吸了口带着幽兰气息的茶香,“说吧。”
她轻嗽一声,微微搓着手,“我家原在城南中正街,小妤出生前半年,隔壁院落来了位卖醋郎,我喊他田叔,他还有个女儿铃铛相依为命。”
玹铮听她突然提起旧邻,虽觉纳闷,但并未打断她。
她被玹铮瞧得紧张,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,才继续道:“那时我娘奉命去剿匪,我爹大着肚子不方便,田叔便叫铃铛来帮忙干活儿,所以我们两家很快便熟识起来。”
“那时你还很小吧?”
“嗯,刚满五岁。”
“你方才说,那位田叔与女儿相依为命,那他妻主呢?”
“唉!”她不胜唏嘘,“要说田叔也算遇人不淑,他本是真定府大户人家的侍夫,生了女儿原该享福,却因年老色衰遭妻主厌恶。当家主夫病死后,他妻主娶了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美人做续弦,岂料那人善妒成性,又心如蛇蝎,施展毒计,欲置他们父女于死地,幸亏族里心善的长辈救了他们,并接济银钱,将他们送来凤都。”
“他们以何为生?”
“卖醋,也帮人浆洗缝补,干些杂活儿,从早忙到晚,勉强温饱而已。”
玹铮想起儿时在东宫为奴的遭遇,不由心生同情,“他们父女着实不易。”
“是啊,不过我那时还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艰难,直到我娘我爹相继去世。”
田叔父女搬来半年后,她母亲剿匪殉职,父亲受刺激难产,生下夏妤便撒手人寰,家产均被亲戚霸占,她与夏妤被迫寄人篱下,饱受欺凌。
“爹娘死后,天就塌了,每次再见铃铛,我都很羡慕她,甚至还有点嫉妒。”提起伤心往事,她眼角隐隐泛起泪光,“记得她高烧不退,田叔背着她四处求医,守在床边三天三夜。不像我,整日挨打受骂,却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。”
后来她与夏妤虽蒙玹铮搭救,有了安身立命之所,并以重明卫身份与亲戚清算了旧账,但心中的遗憾终究无法弥补。
她对玹铮发自肺腑道:“属下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‘子欲养而亲不待’,不怕您笑话,若能时光倒转,属下惟盼全家团圆,就算一辈子遇不到您,一辈子庸庸碌碌,也心甘情愿。”
话到这份上,玹铮哪还不懂她的意思,不禁重重叹息,“你以为本王高兴跟皇贵君生这口闲气吗?”
“您也说是闲气,为康郡王那种人不值得!”
玹铮咣当撂下杯盏,“你不懂,父君实在太偏袒她......”
“她毕竟是皇贵君亲生骨肉,这个当口,皇贵君能忍心不闻不问?”见玹铮语塞,她又苦口婆心地劝道:“对于皇贵君而言,最痛心之事莫过于看您与康郡王手足相残,您难道不明白吗?”
玹铮怎会不明白,只是无法释怀心中的怨恨,“戾太女自尽之前,承玹鏡那狗东西从没喊过一声爹爹,如今摇尾乞怜,不过是为自保。”
“正因如此,皇贵君才更不想您被陛下利用,承担违抗遗诏、残害手足的罪名。”
玹铮不得不承认她言之有理,沉默片刻后,抬手捶了她一拳,“真有你的,平日像只闷嘴葫芦,教训起本王来却头头是道。”
她赶紧跪在车内,“属下不敢,冒犯之处,还望王主恕罪!”
“起来。”玹铮亲手拉她,见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,便揶揄道:“夏大人放心,本王回府后就派人去麟趾殿送补品,保证绝不过夜。”
她抱腕拱手,“王主英明!”
玹铮颇有几分感慨,“你果然性子实诚,换做风七,只会想着如何替本王出气,绝不会讲方才那番话。”
她腆起胸脯,“属下也能替您出气,您只管吩咐便是。”
玹铮呵呵笑起来,“若论仗势欺人,你完全没有慧根,本王也不难为你,你只把那些蒙逆余党料理好就行。”细忖之下又叮嘱道:“顾溪奸诈狡猾,你今晚要做她策应,需格外谨慎。”
“您放心,属下不会让她抓住把柄,不过夏妤那边......?”
“不要再让夏妤去街面上晃悠,打发她去戍守王府,记住,办完差后无论多晚,本王都在府里等你。”玹铮说完,眼睛往她腰间一溜,“呦,这荷包挺好看的,进宫的时候还没有呢。”
她未料玹铮忽提起这个,脸腾地红了,“小、小陌送的......”
“小陌?”玹铮哈哈大笑,“你何时称呼他如此亲密,本王竟不晓得?”
她两只耳朵与前后脖颈都烧得滚烫,支吾道:“王主,您、您就别拿属下打趣儿了成吗?”
话音未落,只听车娘吁的一声,随后马车放缓,渐渐停住。
她探出头来,“为何不走了?”
车娘回禀,“佥事,顺天府尹秦大人求见王主。”
“秦明?”玹铮朝她嗤笑,“敢不敢打赌,这厮是来算计本王银子的。”
“不会吧?”在她印象里,秦明可是个有口皆碑的清官。
两人先后下了马车,秦明抢步上前,躬身施礼,“下官拜见王主。”
她四十开外,个头不高,皮肤黝黑,虽其貌不扬,但两眼炯炯有神,且正气凛然,不容小觑。
玹铮虚抬了抬手,“秦大人免礼,你连夜率顺天府差役救济灾民,辛苦了。”
“奉旨办差,不敢谈辛苦。”她额角渗着汗珠,官服与官靴上满是污泥,可见的确尽职尽责。
玹铮露出关切之态,“不知昨夜暴雪后灾情如何?”
“城东、城西、城北均无大碍,城南贫民较多,受灾较重,房舍塌了百间,也冻死了些贫民与乞丐。下官业已派人收敛死者,又设了粥棚,紧急调运了帐篷、棉衣、棉被等物。”
她边说边去瞧玹铮,眼中露出觊觎的光芒,好像站在面前的并非令人闻风丧胆的“厉王”,而是棵枝繁叶茂、熠熠生辉的摇钱树。“王主,下官已竭尽全力,生怕辜负陛下所托,怎奈还是力有不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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